「當年大家都覺得是歧視⋯⋯但那又怎麼樣?香港很少支援情緒病的組織會辦遊行,因為標籤太強,沒有人會認自己是情緒病患者的。」– 花花
大家好,我是Ally ❤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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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到情緒病的時候,很多人都會想起抑鬱症和焦慮症。因為每個人大概都有「不開心」或「緊張」的時候,只是程度差異而已,所以要理解這兩個病並不算太困難。
但是,當我們說到重性精神病(例如精神分裂),甚至一些大家可能連名字都沒聽過的病(例如解離症),可能很難了解到患者的心態,只能夠把患者歸類為「怪人」、「瘋子」。
但是,情緒病人其實也是人,如果你願意去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,你可能會發現其實相像之處比你想像中多。
今天《Fairy’s Heart 情緒病訪談》邀請到的訪談對象是花花——
她是個21歲的香港女生,現在患有躁鬱症(Bipolar Disorder)和邊緣型人格障礙(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,簡稱 BPD)。
如果你沒有聽過這兩個病的話,今天這個訪問可能是一個很好的機會,讓你了解甚麼是躁鬱症和邊緣型人格障礙。你可能會發現雖然你不懂她的病,但是你懂得她的情緒、思想和動機。
這個故事也讓大家看到重性精神病患者遇到的歧視問題——當我們說歧視時,不單單只是說「負面評價」而已,而是說患者可能會因此而失去工作和學業的機會。
如果大家準備好的話,那我們就開始吧!
註:《Fairy’s Heart 情緒病訪談》是一個合作訪談系列,所有內容(文章、排版、標題和封面圖片)全部都經過受訪對象本人的准許才會刊出。至於文章到底會宣揚一個怎樣的訊息,主要視乎患者本人的需求和目標,並不代表 Ally 本人或 Fairy’s Heart 的觀點。
Trigger Warning:此文章將提及非常沉重的內容(包括躁鬱症、邊緣型人格障礎、自殺、自殘等等)。如果現時的心理健康不好、患有嚴重情緒病、情緒容易受到他人影響,或有相關的創傷的話,請切勿切勿繼續看下去。聽我說,這世上沒有甚麼比self-care更加重要了,不要因為看這篇文章而影響自己的心理健康,這是不值得的,知道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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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花的故事
當我第一次跟花花聊天時,她是這樣自我介紹的:「我是一個躁鬱症同邊緣性人格障礙患者,大概患病6年,現在一直有看醫生、吃藥同做心理冶療。我是重症患者,所以現在病情還是很嚴重。」
躁鬱症屬於重性精神病,鬱期時患者有機會出現自殺和自殘行為,而躁期時則可能會做出過度衝動的行為,甚至傷害自己和他人。
因為這個病,花花也入過十幾次院,最長住了差不多一年,最短則有四天。而邊緣型人格障礎則賠上了她的人際關係——因為極度害怕被別人拋棄,所以她對朋友佔有慾極強,這使得她的朋友不斷流失,很難維持長久的關係。
聽完她的基本資料後,我問她:「你能跟我說一下你的過去嗎?你是怎樣發現自己患病的?」
她說:「可以啊,不過我的故事有點長,你能聽嗎?」
我笑著說:「我有時間,你想說多久就多久。」
於是,花花把她的故事娓娓道來——
請想像你是一個6歲的小女孩。
你有一個幸福、溫馨的家庭,這個家裡面有五口人——有風趣的爸爸,有溫柔的媽媽,有淘氣的哥哥,有可愛的弟弟,還有乖巧的你。
你的家雖然不大,但是每天都充滿著歡聲笑語。就算偶爾有點爭吵,但是不管發生甚麼事都好,你知道他們都是你的家人,所以你很愛很愛他們。
這樣的日子,應該永遠不會改變的,對吧?
可是,突然有一天,你爸爸跟你說:「媽媽走了。」
媽媽走了?甚麼叫媽媽走了?媽媽怎麼可能會走?我們不是家人嗎?
你聽到了大人的神情都很凝重,一直說甚麼「離婚」、「分居」之類的,但你實在太小了,你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甚麼。
然而,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也好,媽媽確實離開了這個家了。
沒關係,沒關係⋯⋯媽媽離開了,你還有爸爸,不是嗎?
可是,自從媽媽跟爸爸分開了之後,爸爸也不見了。
你聽奶奶說,這是因為爸爸也有了他的伴侶,所以他很少會留在家。
於是,你們三個孩子每天見到的不是爸爸,也不是媽媽,而是工人姐姐。
工人姐姐會照顧你的生活起居,你不怕會吃不飽飯,但是⋯⋯
她始終不是爸爸媽媽啊。
你用小小的腦袋思考了半天,始終都想不通,到底自己做錯了甚麼,為甚麼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。
你只知道自己不開心,真的很不開心⋯⋯
沒多久之後,連工人姐姐都不見了。
工人姐姐辭職了,家裡就只剩下哥哥、弟弟和你。
誰要負責做菜?誰要負責洗碗?誰要負責擦地板?誰要負責洗衣服?
你看看哥哥,然後哥哥的眼神很清晰地告訴你——他絕對不會做家務。
你看看弟弟,他比你還小,性格又淘氣,指望他倒不如你自己做。
所以,選擇只有一個——就是你做家務。
於是,才剛上小學的你,就必須擔起「家庭主婦」的角色,負責照顧哥哥和弟弟的起居。
一開始你也願意做,但是久了久之,你很難不覺得很委屈:「我也會累啊,我也覺得很辛苦啊,為甚麼我要支撐起整個家呢?」
但是你又不得不做——因為除了你之外,還有誰能願意做呢?
於是,你只能日復一日地做家務,然後在內心暗暗期待有一天,也許家人有一天會想起你了,也許爸媽終於一天會回來,然後把這重擔從你身上卸下。
就這樣,你從小學等到中學。
身邊人都誇你很懂事:「這孩子真乖巧啊,不用別人看管,還能照顧哥哥和弟弟。」
可是⋯⋯其實你不想要變得那麼懂事啊。
你想要的是一個完整家庭,你想要的是有天你能回到當初那幸福的日子。
一直等到中二的時候,你終於看到一個機會——爸爸說,他後悔了,他想追回媽媽。
如果他們復合了,是不是代表你的家就會回來呢?
於是,你辛辛苦苦地幫助父親追求媽媽,為他們製造相處機會。
比方說,你會靜悄悄地打電話約媽媽出來,讓他們可以一起逛街,而你則站在商場外面等。
雖說這樣等很無聊,但最少給了他們獨處機會,不是嗎?
事後你被長輩發現了你這樣做,被他們罵得狗血淋頭——
「你媽媽是個拋棄子女的賤女人,你居然還讓你爸爸去追求你媽媽?你有毛病嗎?」
就這樣,長輩足足氣了你三年。
沒關係,長輩不喜歡你沒關係,他們恨你也可以,只要爸爸媽媽真的復合,對吧?
終於,你的夢想成真了。
在你的努力之下,爸爸成功地討得媽媽歡心,然後爸爸媽媽真的復婚了。
在婚禮的時候,你看著他們兩個重新宣誓,你一邊想像著未來的幸福日子,一邊像傻子般吃吃地笑。
可惜,夢想很快就碎裂了。
雖然他們重新愛上了對方,但他們之間的磨擦並沒有消失。沒多久之後,爸爸就開始賭博,媽媽又需要支持家庭,於是兩人開始吵架。
「你又去賭啊?天天就只懂得賭錢玩手機,簡直就是一個廢物!我跟你說,你死了也沒有人懷念你的,我就不應該重新嫁給你!」
「你知道我壓力有多大嗎?我花一點點錢你就這麼多意見,你也不看看你自己,一副暴躁的樣子,除了我誰受得了你?」
一開始他們可能是偶爾吵一次,之後演變成每星期幾次,到最後變成每分每刻都在吵架。
聽著他們互相辱罵的聲音,你感到十分害怕,但你又不知道該怎麼應對。
於是,你只好把注意力轉移到食物裡面。
只要你一感到鬱悶的時候,你就會不停吃東西。
哪怕明明不餓,但你就是想要找東西吃,彷彿你是在把所有的不開心都吃進肚子裡。
身邊有太多令你不開心的事情了,而且每一件事你都控制不了——
你想要爸媽不吵架?不可能。
你想要過點輕鬆的日子?不可能。
你想要身邊的人愛你?不可能。
最少,吃東西是你控制範圍內的。哪怕你還這麼小,但你有能力控制吃多少、吃甚麼,而不會有人能夠搶走你的快樂。
於是,你就用飲食來發洩情緒,直到變成一個超重的女孩子。
為了得到別人的愛,讓你做甚麼事也可以
除了食物以外,那時候你人生唯一可以讓你快樂的事,就是身邊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你——「你完全不用父母費心,真的是個乖巧懂事的小女孩!」
就是這樣,你學到的唯一可以讓你得到愛的方法,就是繼續扮演這個「乖女孩」的角色。
要是你一直很聽話,要是你一直做得好,就沒有人會拋棄你,對吧?
於是,除了平時當家裡的聽話女兒之外,你也想要滿足身邊人的所有期望,例如拿到頂尖的成績,或者是贏得所有獎項。
但是,你其實有讀寫障礙,很難把內容記進腦子裡。
你不是那些能夠一目十行的學生,也不是那種不用讀書就能輕輕鬆鬆獲取佳績的人。
但是,你不願意放棄這唯一能令你得到認可的方法。
你有讀寫障礙?沒關係,你可以比一般人努力。
吸收知識的能力很低?沒關係,你就算用死背的方式,都會把它們記下來。
學習速度很慢?要是別人需要一小時就能背好,那你就用十五小時。
沒有足夠時間溫習?那麼你就晚上只睡3小時,然後半夜起床再溫習。
果不其然,在你的努力下,你成功當上了全級第一,甚至包攪所有校內及校外獎項(Ally按:因為私隱緣故,所以我無法說是哪些獎項,但它們全部都是令人驚歎的那種)。
這樣做瘋狂嗎?有一點吧。
但是,當你看到了家人欣慰的神情、老師滿滿的稱讚、朋友羨慕的目光⋯⋯你要怎麼放手?
所以,你只能不停地逼迫自己。
同時失去兩個摯友
如果說成績是讓你獲得認可的手段,人際關係則是自我價值的證明。
如果你足夠好的話,如果別人真的愛你的話,他們會願意為你做任何事的吧?他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,對不對?
那時候你有兩個好朋友——一個是從小學認識到中學的朋友,另一個是中學才結識的女生。
隨著她們關係越來越好,你開始發現這個三個人的圈子,其實容不下你。
她們常常聊得興高采烈,完全沉醉對話當中,而每當你想要加入時,卻發現跟不上她們的話題;
她們常常自己約出來玩,但卻從來沒有打算問一下你,到底你想不想加入;
你總是覺得,她們好像沒了你,她們更開心。
她們不是說你是best friend嗎?她們不是說永遠都是你的朋友嗎?她們應該愛你才對啊,為甚麼她們現在不把你放第一位了?
難道,她們不要你了?難道⋯⋯你又被拋棄了?
你感到排山倒海的恐懼——你想起童年發生的事情,你想起當初別人一走了之的感覺是怎樣的。
這種恐懼變成悲傷,悲傷變成痛苦,痛苦變成絕望。
於是,你開始了自殘和出現自殺念頭。
沒多久之後,連你的成績都出現問題
在過去的幾年裡,你的成績確實是一枝獨秀,好像沒有任何人能夠威脅你的地位。
可是,隨著課業變得越來越難,加上你因為人際關係而出現情緒困擾,你的成績就開始慢慢滑落。
雖然你離「成績差」還有著很遙遠的距離,但你從小就追求完美,加上好成績是你自我價值的一部份,你怎可能接受這種事情發生?
因此,在失去朋友與成績下滑的雙重打擊下,你的情緒問題變得更加嚴重,於是開始更加頻繁地傷害自己。
不久之後,家人發現了你的情況,開始感到十分擔心,於是帶你求醫。
對方一看到你有自殘與自殺傾向,立即心知不妙,並轉介你到政府精神科。因為病情緊急,才過了兩星期之後,精神科醫生就見你了。
說到這裡,花花說:「以上就是我發現自己有精神病的經過了。」
我聽完她的故事之後,當下子特別心疼花花,心想:「難怪她這麼害怕別人拋棄,畢竟童年時家庭並沒有給她安全感啊。」
花花曾經私自停藥
雖然病情相當嚴重,但是一開始花花並不相信自己患病的。
花花說:
「我記得那時候我甚麼都聽不入耳…我只是覺得自己很不開心,但不相信自己有病。」
「我覺得沒理由是我啊⋯⋯我有那麼嚴重嗎?」
所以沒多久之後,醫生就開始讓花花吃藥了。
可是,藥物副作用非常大——
因為吃很多鎮靜劑,所以她常常需要睡覺,就算清醒時都不是很有精神,常常覺得渾渾噩噩。
生理方面來說,她臉上長了很多痘痘,體重也增加了,還會胃痛和頭痛。
在受不了的情況下,花花決定私自停藥。
那時候的她並不知道甚麼是脫癮症狀(withdrawal symptoms),以為停藥就能讓副作用消失,誰知道停藥後反而讓徵狀加倍,結果被送進醫院。
花花苦笑著說:「我現在都跟病友說不要停藥,因為停藥比食藥還要辛苦⋯⋯」
花花經常出入精神病房,所以總是缺席上課
自從那個時候,花花就開始了她的住院之旅了。
之所以形容那是「住院之旅」,是因為花花真的出入精神病房十多次。亦正正因為這樣,她很難天天上學,只能夠不停缺席。
花花說:「那時候我就像消防員的『輪更制』般,上一天學就請兩天病假,大概每個學期都有30-40天是不上學的。」
雖然花花一向成績優異,但是因為經常無法上學,所以慢慢跟不上進度,成績也一落千丈。因為她是一個很在乎成績的人,這自然給了她很大壓力,也讓她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。
不過,比起成績滑落來說,也許更加可怕的,還是同學和老師的目光。
花花說:「我好像被別人當怪人那樣,同學會一直問你發生甚麼事,老師也會特別注意你,一有甚麼事就送入社工房。」
我問:「那同學有沒有說故意避開你?」
花花說:「當然一定有,但那也沒有辦法啊。」
(關於花花住精神病房的詳細經歷,請看花花關於精神病房的Q&A:《你知道住在精神病房的感覺是怎樣嗎?精神病人來解答18條常見問題》)
之後花花就被確診為躁鬱症了
就跟很多患有躁鬱症的患者一樣,一開始花花也是只出現抑鬱徵狀,所以當時是被醫生診斷為重度抑鬱症患者。直到後來開始出現躁期徵狀,才被發現患有躁鬱症。
因為很多人對躁鬱症了解不夠(例如以為躁鬱症等於「脾氣暴躁」),所以我讓花花用她的話來解釋甚麼是躁鬱症。
「躁鬱症,顧名思義是有躁期同鬱期,有些人會同時出現,有些人則是分開不同段落來出現。」
「我的話通常是分開出現,多數是先出現鬱期,抑鬱到盡頭了,就會突然升去躁期,一星期內像是過山車的情緒。」
鬱期相對比較好懂,畢竟抑鬱情緒也是一個常見的狀態;但是躁期的話,相信很多人未必想像到。花花是這樣解釋躁期的:
「在躁期時,我會突然精力旺盛,思緒會變得混亂,說話也沒有邏輯。」
「我還會亂花錢,跟男生表白⋯⋯還有很多衝動的行為⋯⋯」
「我躁期完全變了另一個人…有幻聽同幻覺,嘴巴又停不了說話,真的好辛苦⋯⋯」
「最衝動會傷害自己,例如我試過做飛天超人,因為以為自己懂得飛,所以不怕死⋯⋯」
因為躁期會令人以為患者變得亢奮,所以很多人會以為患者「病情好轉」,卻不知道其實躁期是一個死亡率很高的階段:「躁期對患者腦部和身邊人的影響都很深遠,所以不能輕視。」
身邊人不知道如何跟花花相處
在花花剛病發的時候,就跟很多不熟悉情緒病的人一樣,家人完全理解不了她的病情。
因為躁期時花花的改變實在太大,所以父母一度求助鬼神。花花說:
「他們有試過迷信,以為我撞邪,所以給符水我喝⋯⋯因為他們不覺得我有情緒病,只是覺得我『傻咗』了。」
「家人和其他人一樣,對躁鬱症的理解很表面,所以只能非常辛苦地相處。」
除了家人以外,花花跟朋友的相處也不大好。
「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有邊緣型人格障礙,只知道我不斷地認識然後流失朋友,沒有任何穩定的人際關係。」
因為跟朋友和家人相處都不好,花花感到壓力很大,也增加了復元難度。
在考試當天,花花去了跳樓
好不容易終於到中六了,只要花花完成了考試,她就可以離開中學了。
可是,花花說:「我是『勉強』完成中六的。」
為甚麼這樣說?因為她考模擬試(mock exam)的當天,她就上了學校的七樓,然後企圖跳下來。
這樣一來,學校當然嚇了一跳,立即把她送到醫院,而她的DSE(香港中學文憑試)自然也沒有考成。
還好,學校和教育局體諒她的情況,所以沒有逼她重新考試,而是用中五的平均分當成模擬試的成績,讓她可以直接中學畢業。
而在送院之後,因為她出現了自我傷害的傾向,所以精神科醫生讓她在醫院住了整整一年。
被確診為邊緣型人格障礙
也是在這段時間裡面,花花被確診患上了另一個情緒病。
從小到大,花花對身邊人的佔有慾很強,哪怕別人甚麼都沒做,她都覺得對方想拋棄自己。
當然,這世上每個人都渴望別人的愛,但是去到花花那種程度,似乎不只是用「缺愛」這兩個字就能解釋得到的。
終於,這些反常行為有了一個解釋——她被確診患有邊緣型人格障礙。
患上邊緣型人格障礙的感覺是怎樣的?花花說:
「那種感覺就好像是自己孤零零一個人,沒人要,所以需要很多關注肯定⋯⋯」
「可能其實現實中每個人都在支持你,但就好像隔了一幅牆那樣,你感受不到別人對你的好,好難過⋯⋯」
「明明理性上知道沒有人要拋棄我,但就是覺得身邊人都不想要我⋯⋯」
「在人際關係上,很想擁有對方所有,擁有對方的關注、肯定和忠誠,只想對方屬於自己。」
除了以上特徵以外,邊緣型人格障礙患者也可能會:1) 經常感到空虛、沒有意義;2) 情緒極容易波動;3) 關係往往很轟轟烈烈,但也很快就會破裂;4) 沒有固定的自我認同(例如不知道自己是誰);5) 自殘及衝動行為;6) 常常發脾氣;7) 出現解離徵狀(例如感覺靈魂出竅)。
正正就是因為這個病,這讓她無法好好維繫關係。哪怕認識沒多久,她也會很快想要完全佔有對方;如果對方有一丁點的疏忽,她就會感到對方不是真心重視自己,因而出現嚴重的情緒反應(例如自我傷害),或者是極端的思想(我就知道我不應該相信你),最後就會嚇跑身邊朋友。
堅持重考DSE,即使每考一份卷就去跳樓
換了是其他人的話,可能會覺得:「我有這麼多情緒病,又住了醫院一年,能夠中學畢業已經很好了,還是別奢望太多吧。」
可是,花花卻覺得不甘心。
她不是一個懶人啊,她之前成績也很不錯啊。
為甚麼別人能夠完成 DSE,就她不行?
於是,哪怕醫生、家人和學校全部都反對,哪怕她其實已經成功畢業,她依然堅持要自修 DSE。
我說:「你也太有決心了,真的很厲害!」
花花搖搖頭說:「其實我當時也沒有信心考得好,真的是硬著頭皮去考而已⋯⋯只是我不甘心沒有DSE成績,令我覺得不完美,所以我還是要考。」
那時候的她,差不多天天都要看醫生,這樣才能控制住她的病情,不讓她被考試壓力擊倒。此外,因為她本身情緒並不穩定,加上副作用也會影響思考能力,所以花花溫習只能靠著死記硬背。
我自己沒有考過DSE,但是我還記得考英國高考的歲月,那時候我一邊應對著焦慮徵狀,一邊還得溫習考試,已經快要受不了。
可是那時候的花花,一邊吃著會讓她昏昏入睡的藥物,一邊還得面對重性精神病,然後在沒有老師的幫助下自修。
換了別人可能不到幾個月就放棄了,但花花卻堅持考完DSE。
我問她:「那麼考DSE時有沒有遇到甚麼事?」
她說:「每次考一科真的是很大的挑戰,要控制自己不能去跳樓,要完成整份卷⋯⋯可是每次考完,我都會跑去跳樓。」
我大吃一驚:「這麼辛苦,你還堅持去考?你沒有想過放棄嗎?」
她說:「可能是我完美主義太強吧,我覺得一定要考完試才行…」
花花謙稱那是「完美主義」,但在我眼中,這叫「堅強勇敢」。
辛辛苦苦考入大專院校,卻被人踢出校
花花的努力終於得到回報了,她考出來的成績不錯,也成功進入了心儀的科目。
她以為這是她人生的新開始,她能夠在學校好好學習,然後可以找到工作,過著跟其他人一樣的生活。
畢竟,這是她用她的努力換來的機會,不是嗎?
不幸的消息是,現實卻殘酷地甩了她一個耳光。
在她進大專之後,因為病情依然嚴重,所以很快又被學校送院。
因此,她不得不又停學一年。
雖然她也感到很氣餒,但是想說慢一點沒關係,她會用這一年好好休息,只要最後能夠回到學校就好了。
可是她沒想到的是——學校根本不讓她回去。
學校說她有機會傷害別人,所以除非她能證明自己一點病徵都沒有,否則不可以上學。
可是,情緒病是一種長期病,根本是不可能「根治」的,就算花花再努力,也不可能達到他們的標準。
家人去學校為花花爭取,可是學校依然堅持己見;甚至連醫生都寫信保證她是適合上學,學校卻用一句「我們有自己的政策」就拒絕讓她上學。
結果,她白白付了兩年學費,甚麼都沒讀過,就被強制休學了。
聽完之後,我不敢置信地說:「那是你辛辛苦苦考進去的啊,你當年每天想跳樓都堅持下去,才換來這個機會的,他們怎麼可以這樣?」
她說:「沒辦法啊⋯⋯大家都吵過了,他們就是不願意讓我回去。」
我說:「這不是歧視嗎?你有情緒病,他們不是應該支持你的嗎?」
她說:「當年大家都覺得是歧視⋯⋯但那又怎麼樣?香港很少支援情緒病的組織會辦遊行,因為標籤太強,沒有人會認自己是情緒病患者的。」
我垂下頭,明白她說的確實是香港的現實,但是還是不甘心地說了一句:「真的好不公平啊⋯⋯」
她說:
「人生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啊。」
花花的現況
我問花花:「那你現在怎麼辦?還有打算報考甚麼學校嗎?」
花花苦笑說:「沒有啦,已經完全氣餒了⋯⋯而且都過了報讀學校的年紀了。」
我說:「那你未來還有沒有甚麼目標?」
她說:「還是專心療養吧⋯⋯不過有時也會去市集賣一些手工藝,未來都想考畫畫老師的牌照。」
我看著眼前這個21歲的女生,雖然她被現實打擊到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光芒,但是我依然能夠隱約在她的言談間,看到當初那個堅強上進的小女孩。
也許就像她所說,人生本來就是不公平的⋯⋯但是,我也相信,要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努力一點點,一點點就好了,我們有機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一些。
為了我們自己,為了每一個還在默默努力的病友,也為了未來每一個可能會遇到類似經歷的人,我們都不能放棄。
因為,我們每一個人都值得更好的啊。
給躁鬱症患者及身邊人的話
我問花花,作為一個過來人,你會給躁鬱症的家人怎樣的建議?
「我都會建議先不要歧視他們,了解他們想怎樣,多聽他們說話,陪伴其實好足夠。不要給那麼多意見,也不用特意說甚麼鼓勵的話。」
「躁期時根本聽不進去,鬱期時聽了都做不到,所以真的不用說太多。」
我說:「但是有很多人會緊張啊,畢竟躁期他們不懂應對。」
「是會有點令人覺得害怕的,因為是很大的轉變,我會說你要讓患者知道自己有人陪伴、有依靠,當然如果最壞的情況就是得送入院。」
我問:「患者會介意被人報警送入院嗎?」
「如果是一些很危險的動作,例如要傷害自己和他人,那怎麼說都要大義滅親。」
「我聽過有些病友躁期時會想打劫別人,那就沒有選擇了,只可以送院,因為他們很有可能做一些不可收拾的事。」
最後,我讓花花給大家留下一段話:
「我想大家都好辛苦地生存著,沒關係,大家都一起,You are not alone!不會叫你加油努力,因為我知道大家都已經足夠努力了,學習對待自己好一點,因為你值得更好!」
Ally 的話
現在回想起跟花花的訪問,當初還真的有不少「烏龍事件」和「趣事」。
當初我們在IG上聊天,結果我那邊IG無法顯示,於是我們兩個傻傻的等了對方一小時,才發現對方根本收不到訊息 🤦;
然後因為花花的故事比較長,所以我們足足聊了8小時,一直到花花要休息才停下來;
還有就是因為我一直在當「好奇寶寶」,所以抓著她問了一大堆關於「躁鬱症」、「邊緣型人格障礎」和「精神科病房」的事情,但她很耐心地逐條替我解答。
其實我真的很感謝花花,她願意信任我、跟我說了這麼多,不怕我寫得不夠好或別有用心,而是願意相信我會為她用心寫故事。後來我跟她一次又一次地商討內容和圖片時,她還一直跟我說:「你寫的東西,我信得過。」
關於花花的退學經歷,其實我還有很多想表達的地方,例如情緒病人權益、社會的結構性歧視等等,不過因為這篇文章寫的是花花的觀點,我就不再這裡詳說了,之後可能會寫一篇訪問後記談談這件事。
(更新:訪談後記已經寫好啦,請看《【Fairy’s Heart 訪談後記】情緒病人會在學校被歧視,到底是誰的錯?》)
謝謝大家看完這篇文章,如果大家願意的話,也希望你能為花花留下一些鼓勵的說話哦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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