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九年情緒病故事(四):重現希望

因為情緒病而多次休學,只有中三學歷的Ally是否前途盡毀?在這篇文章裡面,Ally會分享她是怎樣透過認真接受治療,成功找到重新振作的力量和方法。

前言

相信很多人之所以會對我的經歷有興趣,就是為了等這一章——大家想要看的是一個情緒病勇士的故事。在今天的這個故事裡面,你們會看到我是怎樣終於遇到一個適合我的輔導員,然後我又是怎樣在他的鼓勵和指導下,一步一步地重建自信心,最後找到勇氣回到校園。

不過我想跟大家說的是,這一章並不是我情緒病的終結。就因為我沒有像以前那麼不開心,或是我減少了對學習的焦慮,並不代表我已經康復了或者有能力適應新生活。情緒病的康復過程是很漫長的。你走出了最黑暗的時期之後,等著你的不是一片光明,而是你要重新學習怎樣正常生活,你要修補你之前犯的錯誤,你要面對很多你害怕的事情。那不是一、兩個月就可以結束的事情,而是可能一、兩年甚至幾十年。這個過程非常沉悶,又沒有甚麼戲劇化的發展,所以很多情緒病新聞根本沒有提到這部份。在他們口中,好像情緒病人只要一接受治療,很快就走出困境,然後迎接他們的就是大好前途。我希望我這個系列能夠提供大家一個更真實的情緒病面貌,讓大家對康復過程有一個現實的期待

不過,以上的故事我會留給第六章。在今天的劇情裡面,我們會先看一下比較陽光的部份。大家都知道我之前是陷於了情緒病低谷,它嚴重影響了我日常生活的能力,以致於我無法繼續上學,甚至連出門都沒有辦法。你可能會想,情況都這麼惡劣了,難道你還有救嗎?你都退學兩次了,難道還有學校會願意接收你嗎?

現在要是我跟你說,在每個人以為我只能夠拿綜援,當所有人以為我連日常生活能力都沒有的時候,我第三次回去上學,而且成功中學畢業,還升讀了大學呢?要是我跟你說,作為一個有社交焦慮症的人,我現在能夠認識朋友,我有能力上學跟考試,我現在還有全職工作,不用任何人供養我呢?

我不是說我的事情有多了不起,事實上我還是有很多不足的地方。但是我想跟大家說的是,有情緒病不代表你人生就會盡毀。就因為你在人生路程中暫停了步伐,不代表你以後就追不上別人。情緒病只是我們人生的一部份,它不會決定我們生命的方向。

我希望我的故事能給大家一點鼓勵,尤其是有情緒病的同路人。如果你累了,沒關係,就休息一下吧,你已經很努力了;但如果你還願意繼續努力,請記得我和這個網站其他讀者都在支持你。

最後提醒大家一句,雖然今天我有提到治療的細節,但是請記得就因為這個方法適合當時的我,並不代表它對所有人都有幫助。即便你有著跟我差不多的症狀,這也不代表你要用同樣的方法解決問題;如果你試過同一方法但沒有效果,也不代表你很失敗。事實上,幾年後我也發現了我不再適合這位輔導員和治療方法。

Trigger Warning:因為我想真實地將當年的思想和感受寫下來,所以有些部份可能會顯得比較負面,並包括了一些情緒病的詳細細節,包括自殺傾向。如果你覺得自己的狀態不佳,為免引起任何創傷或不適,請保護自己並絕對不要往下看。

前情提要

在我決定輟學之後,我有長達六個月的休學時間。可是,因為脫離有規律的生活節奏,我的生活日夜顛倒,不但影響身體健康,而且使我難以適應日常生活。由於我深信我的困擾是由性格缺陷導致的,所以拼命改善自己,例如學習社交能力、化妝技巧、流行知識等等。然而,當我轉到一所非傳統學校,卻發現之前的情緒問題完全沒有消失,而且新學校的環境跟我想像得很不一樣,以致我無法適應。為了解決這問題,我在沒有監督的情況下開始服藥,卻出現嚴重的副作用,如損害認知能力及經常疲倦。於是我自行停藥,導致我對上學變得更加焦慮,甚至演變成自殺傾向。最後我決定了,我放棄了,我不再上學了⋯⋯

沒看過之前的文章嗎?

我們繼續這個故事⋯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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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by Ike louie Natividad on Pexels.com

你知道那種每一秒活著都是痛苦的感覺嗎?你明白那種因為生活太痛苦,你只能抓住所有能給你溫暖的東西,即使那是虛假的?你懂得那種每分每秒都想尖叫,只因為你希望它能蓋過內心的焦躁嗎?你曾經被視為一個沒用的垃圾嗎?

那時候我總是躲在房間,緊緊地關上窗簾,然後蓋上被子,只因我不想看到一絲陽光。任何光明的東西,都會讓我聯想起現實生活,都會提醒我自己是多麼的沒用。我寧可躲在這暗無天日的角落,最少在這房間裡面,我只有自己,即使是連我都厭惡的自己。

我一遍又一遍地聽悲傷的音樂,重覆地看那些感人的電視劇。為甚麼在這些電視劇裡面,就算是再弱小的人,總是還會有人願意關愛?為甚麼沒有人會願意跟我說:「你在我心目中,你已經足夠好了。」為甚麼上天要把我生成這樣,把我變成這個充滿缺陷的人?為甚麼別人都能夠快樂,只有我缺乏這個能力

我只能夠再一次沉浸在內心世界裡面,將自己想像成一個受歡迎的人,有一群愛我的朋友和家人。在這個故事裡面,我有著優秀的條件和能力,每個人都羨慕我的成就,而我也過著無比幸福的生活。可悲嗎?也許吧。但就像一個對酒精上癮的人,只有在我陷入想像世界的時候,我才不用面對現實世界的殘酷,我才能品嘗那丁點的甜美。即使現實中的我,過得並不好。

每次我沉醉在想像世界時,只要我母親進入房間,我就會發脾氣。我恨她打碎了我的夢,她則覺得我不懂得照顧自己。每當她批評我的行為時,我就會不管不顧地尖叫,直到她受不了而離開為止。有時她不肯走,我就會對地板扔東西——枕頭、衣服、被子⋯⋯就是為了把她嚇走。當時我沒有照鏡子,但我想我的面貌應該是猙獰的吧

而當我必須出門時,我卻開始害怕陌生人,不知道該怎樣跟其他人說話。只要他們一皺眉,我就會想:「是不是我有問題?是不是他們在批判我?」然後在父母驚愕的眼神中,我直接跑著離開,因為我要躲到一個沒人的角落大哭。那時候,別說人家對我不滿了,只要對方沒有表現出任何正面情緒,我就會以為他在痛恨我。我就會開始一次又一次檢視自己:「是不是我說話不對?是不是我太醜?是不是我的身體動作很奇怪?我就知道沒有人會喜歡我,看看他第一次見我,他已經看出來我是一個有缺陷的人了⋯⋯」

如果說以前我只有上學才覺得痛苦,現在我不管去到哪裡,我都覺得每個人都在批判我。我要每分每秒表現優秀,不然他們都會在背後說我壞話。我每一刻都在看別人的神情,想知道到底他們有沒有對我不滿。不管是餐廳侍應,還是大廈管理員,我跟每個人說話時都會緊張到發抖。於是,出門變成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,因為我要時時刻刻管理自己,而且我幾乎每次出門都會抓到一個「不喜歡我」的人,然後就會因此受到嚴重傷害,最後需要休息好幾天才能復原。別提出門了,單單是離開房間跟父母說話,每一次都會演變成大吵大鬧。所以我開始不想踏出房門,只想在一個人的小世界裡躲到天荒地老。

我開始懶得做任何正常人做的事。我不再每天洗澡刷牙,反正也沒有人會看到。我常常不想吃飯,只會用薯片和糖果充饑。我把東西到處亂扔,整個地板都是垃圾,我也懶得清理。我不會在被窩以外的地方做任何事,因為我不想任何人看到我。我用白天睡覺,只有晚上才會清醒,這樣我就不用見到我父母。

事情都發展到這地步了,父母自然對我也再沒有任何希望了。之前他們還會想跟我說道理,希望能教我面對人生。但現在我已經第二次輟學了,而且連基本社交和自理能力都沒有。老實說,看這個情況,別說要回去上學了,就連正常生活也不可能。他們想:「唉,明明一個擅長學習的人,偏偏為了一些小事把人生毀了。」不過,他們不想我一直在家甚麼都不做。於是,他們給我開出了一個條件——

「要是你想輟學,可以,但你必須最少見一次輔導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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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by Tan Danh on Pexels.com

老實說,因為過往的創傷經驗,我是真的再也不想接受任何心理治療了。不過當時我想,接受輔導有多難,不就一小時而已嘛?只要我跟他說一些廢話,想辦法把他糊弄過去,等到他發現我這個人沒救,到時父母也沒有藉口不讓我退學了。我心裡面早已經盤算好,到時不管他裝得有多關心我,我就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。如果他像以前的專業人士一樣,一天到晚勸我上學,我就直接罵回去,絕對不會容許他像其他人般傷害我。

我自以為想出這個絕頂妙計,於是,我又回到熟悉的輔導中心,打算完成最後一次心理治療,從此解放。當我到達的時候,我發現除了有我跟主要輔導員,還有一個在旁觀察的輔導員,甚至連我爸媽也會在房間旁聽。當時我想:你們這四對一是想怎麼樣?難不成還能把我綁回學校嗎?於是我抱著如臨大敵的心情,開始了會面。我簡單述說了自己的經歷,想說他們肯定又要批評我不上學,或者把我當成值得同情的某種可憐蟲。

「聽得出來 Ally 你是一個很聰明、很有自己想法的人啊,年紀這麼小就已經開始思考人生了?很多比你大的人都沒有勇氣這樣做呢。」

咦,這談話風格怎麼跟我想像中不一樣?

「很多名人都走著不平凡的路啊,你聽過鍾景輝嗎?他一個人去美國修讀戲劇,雖然亞洲人身份使他當不了主角,即使他也不知道讀完書回來還找不找得到工作,但他依然堅持。有些人就是注定做一些不一般的事,也許你也就是這樣的人。」

他的意思是⋯⋯他不覺得退學是一個問題?他不覺得我有缺陷

「我覺得你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數一數二聰明的,你反應非常快,有很多別人想不到的新點子,也許不是你符合不了這個世界的標準,而是你只是不適合現時環境而已。」

等等等,到底發生甚麼事了?

大家不要忘記,他眼前的女孩子,是一個有嚴重情緒病、只有初中學歷(還已經退學兩次)、失去正常生活能力的人。換了其他人,一定會覺得她的人生沒救了。然而,他卻有本事把整件事描述成童話。從「問題少女自暴自棄」變成「勇敢少女為理想而走出不凡之路」,從「因為情緒病發而退學」變成「為了尋找方向而中途休息」,從「無法適應現實社會」變成「有著獨特的思維和性格」。而且,他說話的時候是很真誠的,並不像那種哄孩子的語氣,而是好像他真的很欣賞我。

在這一小時裡面,我們從佛洛依德聊到西方哲學,從《浮士德》聊到《紅樓夢》,接著談到電視劇揭露的人性黑暗面,再說到社會風氣和教育的重要性⋯⋯當時我自以為已經算博學多聞了,但不管我拋出來的是甚麼話題,他總是能跟得上我的思考速度,甚至能引經據典來舉一反三。真的、真的好久沒有人願意聆聽我說話了。我已經習慣了別人說我的話題太沉悶,習慣了父母說我的性格太怪異,習慣了身邊人用可憐的目光看著我。這是在我發病之後,第一次有人把我當正常人看,而不是想辦法改變我。

在這一小時當中,他從未勸過我回去上學,沒有教我做鬆弛練習,沒有叫我改善睡眠或生活習慣,甚至沒有說過一次讓我多出門走走,或者修補跟我父母之間的關係。

他做了一件非常強大的事,而這足以改變我的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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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前的每一個專業人士,一直都專注在我非常緊張成績這件事上。所以他們會教我怎麼放鬆,他們想要教育我降低標準。他們以為只要我減少自我批判,我就不會再焦慮了。但是,為甚麼我會那麼重視成績?為甚麼我非要給自己一個很高的標準?

在我之前的三篇文章裡面,你可能也會留意到一個明顯的思考模式:

  • 「我把成績當成了是生活的支柱。我覺得要是我成績好的話,我就會一直得到認同,一直得到愛。相反,要是我成績差的話,我就會失去所有人的關心。我又會變成從前那個缺愛的醜小鴨。」
  • 「既然有問題的是我,只要我修理我自己,我就能夠得到別人的認可吧?」
  • 「於是,我覺得我一定要換一個方式生活。我要擺脫曾經的自己,我不能再當那個被忽視的小孩了。」
  • 「我要想盡所有辦法,用任何方法去改善自己。因為只有我足夠好,我才不會重蹈覆徹,別人才會喜歡我。」

其實從頭到尾困擾我的都不是成績,而是因為長期感覺不到愛和欣賞,導致我用盡方法來獲得別人的認可。我根本不在乎我的真正分數,我重視的是別人怎麼看我。所以,我不會花時間評估我的實際學習能力,但我會擔心上課時自己表現怎麼樣,我會緊張自己是不是班裡第一名,因為這些才會影響別人對我的評價。也是因為這樣,當別人讓我降低要求時,我根本不會接受,因為這等如讓我放棄爭取他人的欣賞。而當之前的輔導員教我使用自我肯定句時,我依然感到非常抑鬱,因為我需要的是來自他人(而非自己)的認可。

現任輔導員非常敏銳地觀察到這一點。他知道如果那時候他還是批評我,我的自我價值會變得更低,我會失去繼續努力的勇氣。他也很聰明地沒有表達同情,而是把我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,因為他知道我需要的是信任和欣賞。大家可以想像到這次會面的結果了——原本我是打算糊弄了事的,結果他卻完全說服了我,我非常愉快地答應繼續接受輔導。

在很多年之後,我有機會重新跟我的輔導員聊天。他跟我說,從他剛認識我的時候,他就覺得我是一個很有生命力的人。即使沒有其他人催促我,我依然會很努力地推動自己前進,就算在我兩次輟學的時候,我還是堅持每一天尋找新的自救方法。就算這麼多年裡我一直感覺不到被愛,我依然沒有放棄過爭取。因此,他知道只要為我建立一個安全的環境,只要我感覺有人願意相信自己,只要我還看得到希望,我自自然然就會爬起來重新努力。

輔導員教會我的第一件事,是學習去接納自己脆弱、不合群的一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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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by Sam Lion on Pexels.com

當時他說我性格有兩個面向:我一方面非常追求卓越,極度想要他人認可自己;但另一方面我又希望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,我不願意做一些不忠於自我的事情。當時我兩個性格戲稱為「天使」和「魔鬼」。

我一直十分怨恨自己「魔鬼」的一面,我覺得就是因為我太情緒化、只懂得逃避,所以大家才會一直不喜歡我。因此,我必須壓抑自己脆弱的一面,才能夠迎合這個社會的要求。然而,每當我嘗試強迫自己,我反而會變得更加焦慮,最後筋疲力盡。

因此,他教我不要批判「魔鬼」,而是學會怎樣理解和包容這種衝動。我學會了透過反思,慢慢明白這些負面情緒的重要性:原來我的焦慮不是在惹麻煩,而是想要保護我不受傷害;原來我的逃避不是軟弱的表現,而是懂得在適當時間讓自己休息;原來我的玻璃心不是小題大做,而是因為我真的很重視其他人。我第一次學會了不批判這些負面情緒,而是懂得尊重這些感受,明白它們存在的重要性。直到今時今日,我依然受惠於這個能力,因為我不害怕悲傷和痛苦,我會容許自己情緒崩潰,因為我知道事後我會有勇氣站起來。

我也懂得用另一個角度去自己「獨特」的性格。因為從小我一直被灌輸自己是一個「奇怪」的人,我永遠不可能融入這個社會。如果單單告訴我,我其實根本就是個「正常人」,當時的我根本不會相信,因為那不符合我的經驗。因此,我輔導員選擇給了我很多特定的稱讚。我先說一個反面教材——有些人稱讚別人的時候,是完全不考慮現實,也不弄清楚對方在乎的是甚麼,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給正面評語。明明眼前的人很害羞,你非要說他已經很擅長社交了,還無法給任何的證據支持自己的說法,對方自然覺得你只是在胡說八道。相反,因為我的輔導員知道我對於自己的思考能力很自豪,所以他一直誇讚我這個特點,而且他是能夠舉出一些例子證明我的能力。對於我無法適應上學這一點,他不會騙我說我是一個情緒穩定的人,但他會指出情緒化的人也有屬於自己的優勢,我不應該把這個特點視為缺陷。

此外,他知道我要是需要復原的話,我必須要對我父母產生信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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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by Daisy Anderson on Pexels.com

之前我遇到的一個問題,就是我經常跟父母吵架。比起改善心理健康,我的大部份精力都耗在跟他們鬥爭上。因此,他的當務之急是改善我父母對我的印象,使他們停止批判或干擾我的休息。比方說,其中一件我父母非常看不過眼的事情,就是我一整天在家躺床,而不是主動去做一些事情去改善健康,例如做運動或練習靜觀。然而,我輔導員會跟他們解釋,當時我的心理健康非常脆弱,我根本就沒有能力去學習一個新技能。就好像你不能逼一個遭遇車禍的人立即復原,你需要容許他在病床上休息一段時間,他才能開始接受物理治療。

而且,之前他們覺得有一些行為明明很微不足道,不明白為甚麼我反應會這麼大。比方說,我對於某個事物有很大的恐懼,而那種創傷是嚴重到只要它出現在附近,我就會嚇到發抖和作噩夢。然而,因為我母親覺得這種恐懼是不合理的,她覺得我要求他們理解是很自私的表現。而我看到他們不在乎我的感受,我的反應就變得更激烈,而他們更覺得我是無理取鬧,最後演變成世界大戰。但是在治療期間,他們會聽到我對輔導員剖白內心的感受。在輔導員的解釋下,他們明白為甚麼雖然這看似是小事,但如果他們拒絕聆聽我的感受,我就會覺得不被重視。到時問題就會由「到底要不要拿走這東西」變成「你願不願意傷害我」,而如果他們堅持不願意讓步的話,我就會認定他們覺得我是個不重要的人,引發嚴重情緒崩潰。

可是,要是容許我一個人持續休息,儘管我心情變好了,但我未必有勇氣走出我的舒適區。然而,我非常排斥別人強迫我,所以我的輔導員不能用太強硬的方式。

於是,他的方法就是等我自己想出甚麼新點子,再鼓勵我去嘗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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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信大家從我的過來經歷都能看出,我是一個很喜歡想解決方法的人。當我面對挫折時,剛開始的時候,我可能會傷心到不吃不喝;但等過了一段時間之後,我又會覺得不甘心,於是就會自動去找一些新的改善方法。所以,即使我的輔導員從沒有提過一句讓我重新學習,但沒多久之後,我就覺得一個人待在家很無聊,開始自己去書局找化學教科書(你沒有看錯,是教科書)。當我見輔導員時,我立即興奮地說我做了 10 頁學習筆記,然後某化學作用是怎樣有趣。

這時候,通常我父母會一盆冷水澆下來,說我在浪費時間,或者表現得一點興趣都沒有。相反,我的輔導員則會一臉興奮地聽完,讓我感到他很關心我,然後再來一句:「其實你有沒有考慮過自修?」接著他當然再說一堆好話,說甚麼自修可能更發揮我的長處啊,再進一步鼓勵我去找相關資料和課程。最重要的是,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過我一定要這樣做,而是給了我絕對的選擇自由

當時我突然感覺到,好像前路也不是那麼黑暗了。也許我可以選擇自修,也許這樣的學習方式更適合我,然後我就可以進入大學了。於是,我主動提出報考公開試。當我報完公開試之後,我就開始自修了。然後,我開始覺得有些東西自學有點難,於是開始考慮要不要找老師。輔導員聽到之後,當然又再大力支持。由於那時候我只跟輔導員相處,又經常被誇讚,於是頓時自信心爆發,居然主動提議去上補習班。

而當我上補習班之後,因為是小班教學,所以我需要面對的人很少,再加上我每星期也就上一小時,所以我有很長時間休息。當我發現老師和同學都沒有討厭我,反而常常形容我是一個陽光開朗的小女孩,於是我對社交的焦慮開始減少,也開始覺得上學沒有我想像中辛苦。當然請不要誤會,在這段時間裡面,我依然非常容易焦慮,路人的一個眼神也足以讓我崩潰。雖然次數有減少,但我跟父母還是每天吵架。我的生活照樣是日夜顛倒,我的衛生習慣也沒太大進步。然而,因為我的輔導員會一直開導我,也會教我用一個新角度來看問題。所以即使我期間一直情緒崩潰,我依然有勇氣站起來重新再試

因為當時我的情況實在太嚴重,所以就算很小的進步,我的父母都是幾乎喜出望外。於是,他們減少批評我的次數,這也讓我開始對他們發展出信任。由於我的輔導員只會給我正面評價,而我補習班的老師和同學都挺喜歡我,變成我活在這個充滿粉紅泡泡的理想世界裡面。我開始覺得現實生活原來也不是那麼差啊,也許只是我之前不幸運,我其實還是有機會重新站起來?

除了我的輔導員,另一個重要角色是我的好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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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by Elle Hughes on Pexels.com

老實說,自從我再次輟學之後,我失去跟舊同學聯絡的所有勇氣。如果說我第一次輟學,還能說是我在追尋夢想,這次就只能說是自暴自棄了。我擔心別人會批評我的行為,更害怕他們會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。不過,我還剩下一個朋友。這位朋友完全不知道甚麼是情緒病,連我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都不是很清楚,更別說跟情緒病人的相處技巧了。我身邊的每個人(包括我的老師、父母、社工)對情緒病的了解都比她多。

然而,她有一個很大的優點——她對每一件事都非常「淡定」,不管我告訴她的事情有多驚世駭俗也好:

「我因為情緒病而退學了。」「哦。」

「我最近每天都是早上才睡覺,然後晚上才起來。」「哦。」

「我最近連出門都有困難,一天到晚大哭。」「哦。」

換了其他人,聽到我做的決定,肯定要把我批評教育一番,或者發表偉論教我怎麼解決問題;不然就是用一副好像我是流浪狗的樣子,表示他們有多同情我。但是,除非我主動要求她給我建議,她從不指手劃腳。而且,自從有了情緒病之後,我每天聊的話題變得非常單調。每次大家都只想知道我的情緒病情,或者我甚麼時候能恢復日常生活。然而,她對我的態度卻像對待一個普通人一樣。她不會故意避免情緒病這個話題,但她也會跟我聊其他東西,像是中國文學、明星八卦、歷史人物等等。

我只有在她面前時,我才能夠被視為一個「有病的」正常人,而不只是一個需要被拯救的病人。因此,即使我每次在家都會情緒爆發,但我從沒有在她面前崩潰過一次。不是我故意壓抑,而是跟我相處時我感到很放鬆。

後來我有問過她,你怎麼這麼厲害,居然懂得用這種開放的態度來看待情緒病?她當時一臉疑惑地說:「我當時又不懂甚麼是情緒病,自然不知道該用甚麼特殊技巧啦,所以只能假裝甚麼事都沒發生過,用以前的態度跟你相處了。誰知道原來這麼有用啊?」

有時候我們需要的不是甚麼華麗的技巧,你只需要接納和聆聽病人,讓對方感到你以平等的態度看待自己,已經足夠了。

在輔導員的幫助下,我的情緒狀況開始變得穩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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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by Andrea Piacquadio on Pexels.com

正如我的輔導員所說,只要我找到前進的力量,我就會自動自發地努力。現在我重看自己當時的日記,裡面寫的主要不是負面情緒,而是一篇又一篇的讀書筆記。雖然我當時沒有甚麼自信心,但是我依然想要努力改善生活,所以我會看很多心理書籍去研究內心想法,我會學習用不同時間管理工具,我會去研究生理跟心理健康的關係⋯⋯而且這些都不是我輔導員教我做的,而是我自己去尋找的資料。為了理解我輔導員的理論,我作為一個患者,居然跑去輔導中心去上輔導課(沒錯,是給社工、老師和輔導員準備的那種輔導課程),我還買了一本教科書在家學習【沙維雅家庭治療】。等到我接受治療的時候,我已經能夠引用冰山理論來解釋我的情形了。

看著我的進步,大家開始對我多了一點信心。我的父母覺得我也許能夠重新就業,找一份輕鬆的工作做。即使沒有辦法賺大錢,最少也能慢慢養活自己,將來也不用申請傷殘津貼。照著這樣的方向,大概就會這樣過完我的輟學生活,一個人自修公開試,最後憑著努力進入大學。然而,我發現了一個問題:一個人在家太無聊了。我每天只看到我父母,沒有甚麼社交的機會。除了每星期那短短的補習班跟輔導班,我無法跟其他人討論我學到的東西。我覺得這樣過下去,雖然生活挺輕鬆的,但沒有甚麼挑戰,好像也沒有甚麼樂趣。

再加上我被灌下了太多迷湯,我開始覺得自己是個懷才不遇的天之驕子。現在回想起來,我真的覺得當時我實在自我感覺太良好了,想法根本不符現實。然而,有時候當一個人自卑了太久,可能需要自我膨脹一段時間,才有勇氣再次面對生活。於是我想,也許我有能力面對更多東西,也許我應該找點事情做?有一天,我在家附近無聊閒逛的時候,我發現了一個學校的廣告。那一所非常小的私立學校,老實說比起中學,它更像學店。然而,它教的課程正正是我在準備的公開試,而且地點非常方便,就在我家附近。我雙眼發光,立即打電話給我父母:「我在附近找到一所學校了,我想要去上課。」

當時我父母差點沒有被嚇到暈倒,然後問:「你真的想清楚了嗎?你確實你準備好了嗎?」「以你現在這情況不適合上課吧?」「你無緣無故為甚麼要上課?」

當時我想的事情很簡單,就是我覺得我想重新生活,然後剛巧有個機會,我就抓住它了。我的父母簡直不敢相信,他們教訓了我好幾個月,用盡心思逼我做練習,但完全沒有用;當他們徹底放棄,再也不干預我生活之後,我在家待了好幾個月,我居然自動請纓去復學了?到底發生了甚麼事?

就這樣,大家等待的奇跡出現了——

這個二次輟學的情緒病人,重新回到校園了。

目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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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uthor

  • 作者:Ally

    在2015年時,剛剛從焦慮症康復的Ally,決定創辦Fairy's Heart,希望讓更多人了解心理健康的重要性。五年後的今天,Ally依然每一天都為這個夢想努力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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